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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 献爱心也得拼财力
地震没几天，街上忽然冒出许多人，都是从全国各地应召而来的志愿者，献血的，募捐的，送物资的……更多的人马还在路上，像一场全国范围的大赶集。无数年轻人雄赳赳气昂昂，挥舞着红旗，喊着口号奔赴灾区，壮怀激烈。听说，有些志愿者入川前甚至写好了遗书。震后一个月涌进四川的志愿者超过百万，成都的旅馆饭店人满为患，灾区的GDP 也因志愿者大批到来而呈现“井喷”式增长。物价，也更贵了。
成都开通许多往返近郊灾区的免费公交，运送赈灾人员，沿途各站都有人托付物资上车带往灾区。军车，各种大型机械纷纷开往四川，街上红旗飘飘，到处贴满赈灾标语，直升飞机在头顶上轰隆隆飞过……颇有战时之感，砚台不禁有点亢奋。当然，她也知道这种情绪不对，已经自动谴责过自己了。主要是大家都生于和平年代，没见过这种阵仗，被一种乱哄哄的情绪所感染，思谋也要跟着干点啥才行。
恰巧，广州的旧同事萧木成立了个志愿者组织，叫爱心娃娃团，募集了几个立方的玩具和衣物准备发往灾区，但广州红十字会不收，于是萧木将物资发往成都，找砚台帮忙联络成都的红十字会接收。
那种时刻，有人喊帮忙赈灾，自然是义不容辞，何况人家已经把物资筹集好了，只是负责递交给红十字会，这么简单的活，当然可以干，一口应下，说不定红十字会还给颁发个赈灾荣誉证书啥的。
红十字会门前人山人海，一有工作人员拿表格出来，大家就蜂拥而上，展示自己肌肉发达头脑不简单，不怕苦不怕累。砚台挤过人山人海，将物资单献给红十字会，没想到这里的红十字会竟然也不收，还很不耐烦：零散物资要分类，旧的还要消毒……吧啦吧啦一通好像砚台在添乱。
“全都是新崭崭的，真的，全是热心网友筹钱买的。”砚台低声下气地解释，看来赈灾荣誉证书啥的是没有了，好歹给收了吧，好几个立方的物资啊，堆家里能把人埋起来，又不能转卖更不能贪污简直添堵。
对方一脸大义凛然，坚决不收：“你们这些热心网友最好直接捐款，便于管理，零散物资要分拣分类，我们根本忙不过来，要接收也只接收崭新的整件的，还要提供购买发票。”赈灾物资还须整件的，还要发票，难道是打算倒卖吗？砚台看着她心里直犯嘀咕。她见砚台还赖着不走，就打发道：“门口有运输队，你自己联系把物资运到灾区去吧。” 砚台过去一问，运输队送物资进灾区竟然收运费，还正儿八经论斤称，比快递公司还贵。回头望望红十字，感觉眼前一黑。
砚台告知萧木物资送不出去，萧木也颇感意外，但赈灾热情绝不受阻，决定组织人马来成都，亲自往灾区派物资。那时仿佛处于魔幻时代，大家被烈焰灼烧，胸怀广袤之爱，不献给灾区会憋死的。与其坐在电视前看着新闻哭，不如起而行之，绵尽薄力。
爱心娃娃团的领队叫娃娃，这组织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。砚台跟着爱心娃娃团的志愿者将成都周边地区跑了个遍，有重灾区，有不太重的灾区，有不大像灾区的灾区。五月的四川，即使垮塌不少，风景仍是极好，志愿者们都是热血青年，百无禁忌，所到之处无不披靡，将爱心以压倒性的强势表达出来，真是酣畅淋漓啊。大家每到一处都纷纷拍照片发博客，配上文字抒情，博得一片叫好声，大家干劲十足。
但随着越来越多的爱心人士进入四川献爱心，爱心娃娃团也逐渐感到了竞争的压力。
那天去了都江堰的一所小学献爱心，学校的名字很好听，叫桂花小学。除了爱心娃娃团，还有其他两个组织也来献爱心。
有组织带来了文具、书包、笔记本、铅笔盒。
还有一路人马是送吃的，牛奶、饼干、方便面。
还有送棒棒糖和贴纸的，每个孩子一支棒棒糖，一沓贴纸，一个公仔玩具。不是那种五毛钱的棒棒糖，是一块五毛钱一支的大号彩虹棒棒糖，有牛奶味，有草莓味，还有菠萝味……当然，芭比娃娃也有，只是不多。嗯，这些有爱有童趣的礼物，是爱心娃娃团为孩子们准备的。几路人马联合起来献，献得很热闹。
献爱心的高潮部分是忽然又来了一列路虎车队，从车上抱了个大箱子下来，领头的是个五六十岁的大叔，打开箱子，露出一摞一摞崭新的百元大钞票。不知谁大喊了一声：狗日，发钱咾！
这一嗓子的效果不亚于喊地震了，操场上顿时炸窝，大家都蜂拥而至。领队的挨个儿给孩子发钱，每人一百块。围观的老乡一看，立即转身就跑，回去找孩子，连奶娃娃都抱上来领钱，那种时刻只叹孩子不够多。操场上掌声如雷，老乡们都很感动。
校方将路虎车队请上主席台，安排了一场完整的赈灾活动，升国旗，唱国歌，驻扎学校的军队上来讲地震知识，几个孩子上台表演受伤，另一队孩子表演紧急救护，另有孩子在讲台上做旁白，回忆地震中求生片段。继而喇叭播送哀乐，全体为地震中死难同胞默哀，潸然泪下。
孩子们为善心人士演唱《感恩的心》，带手语那种的。校方将几个爱心组织请过去合影，孩子比画出大大小小的爱心，爱心人士比画出胜利的剪刀手。
一切看起来那么圆满，那么感人，唯一遗憾的就是校长把爱心娃娃团这个组织给忘了。但谁也不好意思出面去提醒一下校长：嘿，哥们，你们也收了我们的物资！
大家散落在老乡当中，面上微微笑着，深受感动，好像看热闹看得太投入，无暇交流，探讨一下这是个什么状况。
爱心娃娃团发棒棒糖时孩子们也很开心，但还没发完，就冲上一群人来发钱，孩子们呼啦一下全被吸引过去，搞得爱心娃娃团相当被动。
有名志愿者按捺不住，说：“我们也去跟孩子们合张影吧？留个纪念呗！”
砚台不高兴地说：“我们干嘛自己过去？人家又没喊我们！”
娃娃有点为难，不拍照片回去不好交代啊！远在广州的行动后援群里都知道今天的行程安排，都眼巴巴地等着前线志愿者胜利归来发照片，分享赈灾的感动。一定会有人仔细地翻阅每张照片，好辨认出：哇，那个灾区儿童手上的芭比娃娃是我捐的喔！
一位老师终于看到她们了，过来问：“你们是哪个组织的？要不，一起来跟孩子们合张影? ”
一点诚意都没有，凡是问要不的，就是不希望你要的意思。
砚台满脸不高兴，假装没听见，回头跟娃娃说：“我们刚给他们孩子送了那么多东西，转眼就忘记了，还问我们哪个组织的？我们也不是非得要站在前面听《感恩的心》，是吧？也不是必须合影证明自己来这里赈灾了，对吧？但被忽视得这么明显真是太瞧不起人勒！”
娃娃跟砚台表示合不合影其实无所谓，但人家既然邀请了，还是上去拍张合影吧，孩子们真是太可爱啦！哈哈，呵呵……
人潮散去后，一些贴纸扔在地上，踩来踩去，但大家都装作没看见，飞快地走了。
随着全国爱心人士都涌向四川，近郊的灾区忽然变得富裕起来，献爱心也得拼财力了。爱心娃娃团匆匆发完物资就从赈灾大军中退场了，但砚台没刹住车，从这个娃娃团开始一发不可收拾。
由于她将电话留在了志愿者论坛，迅速如江湖结义般结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赈灾人马，住处开始成为外地入川的志愿者中转站，半夜都有人来敲门借宿。有些纯属沙发客，游览完灾区，在市里免费住一晚就走，对赈灾也没啥看法要表达，忙着给相机手机充电。有些人倒是有看法，但又蛮难实施。有位自称社科院来做震后重建调查的老头，在灾区考察一番回来，打算提交一份报告给国家地震局，建议从地球表面垂直打一个深洞，直至地心，定期释放地球能量，可有效避免地震发生，再配置收集地心能量发电，发电量能超过十万座三峡电站，一举解决大西南电力供需又可保西部安全问题……后来砚台在其他地方又见到这老头，他跟另一群援建的民工发表对地震的新看法：“汶川地震其实是紫枰坝水库修建后引起地壳受力不均的后果，只要发动大家将紫枰坝水库填平，让地壳受力恢复均匀就可以了，否则四川以后还会有大地震。”他拿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杠杆示意。
后来才知道，这位现代愚公其实不是社科院派来的——他是郫县郊区的一个农民，大家叫他炳叔。炳叔每次都有令人震惊的新想法，令人印象深刻。
每天客厅总有借宿的志愿者，使用各种古怪的代号交谈（大家都用网名），还有在赈灾途中结下难解之缘的志愿者，半夜敲响砚台的房门问有没有安全套，砚台很不好意思，问保鲜膜行不行？真是照顾不周啊，还真没想起得给志愿者们准备计生用品勒！
形态各异的志愿者们，吃光冰箱里所有能吃的东西，喝光所有的酒，将垃圾桶塞满……志愿者们因为赈灾彻夜难眠，此种热情却使砚台的邻居们感到很悲愤，震后余生的人们其实只想睡个好觉――邻居通过捶墙表达了这一意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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